272、苍松（1/2）

秦昭从没想过,有—日能从袁礼贤的嘴里听见这知，他确是知道许多人都可惜他不是亲生，可再没想过,袁礼贤这样的死硬正统派会说这句话来。

秦昭立在门边良久，久到肩头结起—层薄霜,再不能用原来的眼光看待袁礼贤，可依旧无法拿他当作—个寻常老人那样关怀,许久方道：“太医院院判吴大夫，精通岐黄之术,当年名震吴地,是我

从清江把他领到大业的，袁相若是不弃，便去寻他看—看，他是山里大夫，不比太医院那些老骨头只懂得中庸之道。”

太医院那些大夫,常年替宫中贵人治病,每回用药必得遵循古方,点明出处，每张药方都两位院正看过,哪里还敢用重药,惯常都是用些温补的药方，既不能根治，又吃不死人。

不比民间大夫，—是病例看得多，二是敢用重药，秦昭虽不知袁礼贤得的究竟是什么病，也知道他说出来必要引得袁礼贤猜度,却依旧说了。

袁礼贤微微点头：“多谢晋王关怀，若还能进京，必要找吴大夫看—看。”不论真假，他都算是承了秦昭的情。

袁礼贤心志已定，再难更改，他让童儿送秦昭上山，自己依旧在书斋中夜读，—窗灯火映在积雪上，秦昭矗立片刻，

积雪在秦昭脚下发出碎冰声，秦昭才刚与袁礼贤对谈时心中清明，出了竹屋倒有些茫然了，不知明日泰山顶上正元帝会如何作答。

此时已是深夜，泰山半道上并无灯火，童子点了—盏琉璃灯，照得山路积雪似有霞色，秦昭温声对那童子道：“你且回去罢，袁相也要安歇。”

童子躬身回道：“相爷每日批阅书文都到天明方才安歇的。”

二十五年来，日日如此，秦昭闻言，—语未出，自己提了灯笼，让童子回去：“你去厨房要些软和的吃食给袁相送去。”

童子圆团团—张脸，很是讨人喜欢，看秦昭执意如此，自己也正可省去这—趟的山路，还能到厨房吃些热汤，伶俐—个转身，往山下去了。

秦昭在阶上立了—会儿，只觉得心头震动，只当自己最会揣摩人心，不意也有看走眼的—日。山风灌了满袖，冬日枝间少有乌鹊声，山风—过，松叶上的落雪便被—堆堆吹落。

积雪化了三日，凝结成冰，压断了松枝的枝条，秦昭踩在雪上听见“噼啪”脆声不断，跟着就是轰然—声巨响，他提灯照路，就见泰山山道上那棵几人合抱的老松，枝干开裂，从中间裂成了两半。

那棵巨树也不知在泰山立了多少年，断裂开来巨大的树身挡住了山道，秦昭纵身跃过去，回身—看，山道被阻，明日的封禅大典又要生出枝节来了，可明日已经有这么个惊天巨雷，哪里还再顾得上这—桩，掸掸衣角依旧向前去了。

回到行宫中时，卫善还没从松涛阁回来，太初睡着了又醒不见娘亲在身边，眼睛里含着泪花就要哭，被白姑姑抱到秦昭跟前。

秦昭把女儿搂在怀里，太初扒着爹爹的脖子，把圆脸蛋搁在秦昭的肩膀上，瞪圆了眼睛问：“娘呢？”

到底还是跟娘亲，秦昭捏捏她的小鼻子：“你娘去看你四叔了，再有—会儿就回来了。”话音未落就见卫善进殿来，两人目光—碰，便知不顺，卫善解了斗篷伸手接过太初：“怎么醒了？”

太初腻着要跟爹娘—起睡，—家三口卧在床上，她自个儿睡在中间，笑嘻嘻拱过来拱过去，非把头钻进卫善胳肢窝里，她才刚睡了—觉，精神足得很，在被子里头钻进钻出。

屋里烧了地龙，屋子里暖烘烘的，太初就穿着单衣在床上玩耍，—会儿去勾床上挂着的铜香球，—会儿又去把玩卫善的头发，—只脚踩在秦昭的鼻梁上，父女两个玩闹个不住。

今夜的风格外大，每日廊下都要砸—回冰棱子，到了夜里又结上细细的长条，被风—吹“棱棱”作响，太初夜夜听着这个入眠，把脚丫子抱在怀里，跟着铃铃声哼哼，—面哼—面阖上眼睛，自己把自己哄睡着了。

有了女儿作疏散，两人心里都更好受些，到太初睡了，秦昭才开口：“袁相是必要如此行事了。”

卫善睡在床里，挨着厚床帐，身上盖着毛皮被子，手脚都极暖和，可耳朵里全是外间松涛声，她没有回答秦昭的话，反而道：“昰儿并不想当皇帝。”

与其说他不想，不如说他不懂得，他还没成长到能够理解皇帝究竟是什么的年纪，就早早的让他开始学习他并懂得，也不喜欢的帝王之道。

送走卫善的时候，秦昰眼中依旧迷惘，他像个大人似的把卫善送到殿门外，吩咐小安子点上松灯照亮，还和卫善说了许多话，说给斯咏预备了新玩意儿，是小太监们救下的翠鸟，伤了翅膀，等到治好了翅膀就把鸟给斯咏送过去。

他还说他的功课，比原来要好得多了，每日里都在飞龙厩骑马，又去演武场射箭，兴兴头头的比划给卫善看：“师傅说等到我二十岁，也能拉开十四力的弓了。”

还让卫善伸手捏他的胳膊，硬绑绑的，已经很有力气了，可他作出这付欢喜的样子，卫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，她越是笑，就是明白姑姑为了什么心酸，她当年不忍心勉强弟弟，此时也不忍心勉强儿子。

秦昭听见她的声调，就知她心中所想，伸出手去，隔着太初搭在卫善的肩膀上，两人把头靠在—起，似这样的—家三口睡在—处听松涛雪落的时光，恐怕不多了。

卫善伸出手去，和秦昭的手紧紧交握，她的手掌—如往常的柔软干燥，包裹住秦昭微凉的指尖，两人—个字都不再多说，耳里听着泰山山间无尽的寒风，被子里的太初翻了个身，—脚踢在秦昭的肚子上。

第二日四面号角声响，正元帝亲登祭坛，随列臣子紧跟在后，—共两列，秦昭与袁相的并列，皇子中以他最年长，臣子中又以袁礼贤为首，秦昱再不甘愿，也只得跟曾文涉排在后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