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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暮鹰(4/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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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想到生死抉择来得如此之快!

突如其来的发问,却像是预谋已久,我忐忑不安地望向叔父崔琰,心中充满恐惧。

一定不能与曹家联姻!一定不能按原本的历史轨迹发展!

拜托了,拜托了,摆脱那非自然死亡的厄运吧!摆脱那生来的诅咒吧!

“多谢司空抬爱,此女多年疏于礼教,怎可与司空贵子相配。”

崔琰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
“欸——”曹操摆摆手,“公之门楣,乃冀州之首,公之兄女,与孤犬子自是相当,何计从前?”

崔琰分明也有些紧张,但他遥作一揖,再次婉拒:

“谢司空美意,小侄年幼,无才无德,实不能执箕帚于曹氏,入侍君子,外奉舅姑。”

曹操只好作惋叹状,关切地问道:“令侄幼孤,又多罹难,委实可怜,不知君日后有何打算?”

“家兄遗愿,实不可忘。吾定将其姐弟二人,视若己出。”

怎料他曹孟德沉吟片刻,竟改口说道:

“君方才也亲眼所见,此女博闻强识,口齿伶俐,对答如流,若加以深造,将来定贵不可言,……孤有意收此女入我曹家,躬自教导,其间随时可回贵府,不知君愿割爱否?”

什么!?我没听错吧?曹操要收我作养女?

认曹操作义父,跟与虎谋皮有何异!?

历史上崔氏有这段吗?如果没有,是意味着历史偏离轨道了吗?

可历史偏离了又能怎样呢?

曾经我沿着原先的历史死亡轨迹!

如今我却时刻要和死亡紧密相依!!

清河崔氏从不是一个虚名,在封建社会,地位出身就是要比谯沛曹氏尊贵,可乱世里曹家大权在握,把控朝野,哪管你清河崔氏是多高门阀。崔氏女一旦入了曹府,形同圈养之困兽,生死只在曹操一念间。

我不敢去看那盛气凌人的当朝司空,我只敢颤巍巍地抬头,看向叔父崔琰,他一时语塞,颇难为情。

好个曹孟德!好个曹阿瞒!先虚晃两招,步步紧逼,让崔家人最后无路可退!

我一时哽咽,喉咙似灌铅般难受。

我这才可悲地察觉,自己从头到尾,都没有说话的余地。

毕竟,这里是曹营。

毕竟,我这条命,是曹家公子从鬼门关救下的。

我看向四周群臣,他们无不冷眼观望,并不以为奇事,曹丕等人的脸色,亦无多大变化。

只有我一人,恍若身处梦境。

我之于曹操并不要紧,我身后的至亲和家族之于曹操,十分要紧;我的过往之于曹操并不要紧,我展露的才技之于曹操,十分要紧;我的身份真假并不要紧,崔琰的亲口认证之于曹操,十分要紧。

今日,原是我为了自证身份,使劲浑身解数,结果崭露头角,反将自己往虎穴里送去。

我抬手摸了摸后颈,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。

崔琰虽不敢直接拒绝,却很是敢露出不满的神情:“州牧府远在邺城,只怕这来回……会十分不便。”

“欸——”曹操再次摆手,“无妨,孤于邺城,自为君另造一府邸,君随大军归邺时,带上家眷即可。”

崔琰默然良久,终究缓缓起身,拜谢曹操:

“既如此,小侄今后,全赖曹公训诫教导了。”

帐中诸将纷纷起身行礼。

“恭贺司空,喜收义女!”

满帐的贺喜声,满帐的欢笑声,满帐的丝竹歌舞声,在我听来都是那般刺耳,我几乎快要哭出来,却只能暗暗握紧拳头,将眼泪忍在眼眶里。

真的,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?

崔琰眼睛红红的,他看出了我的极不情愿,可他也无可奈何,只能颤声说道:

“阿瓠……司空盛情,实不可却。汝……何不上前行跪拜礼?”

我揪住裙摆,绝望地闭上眼睛,又努力睁开。

我强作欢颜,恭敬起身,款款行至席央,叩首谢道:

“谢司空怜爱,缨儿,拜见义父——”

曹操喜逐颜开,亲自下台,拉我起身,他又举樽对站着的群臣说道:

“孤今日有三喜,一得崔公,二收义女,此间乐难陈,唯借杯觞,与诸君尽兴!”

众人皆笑,各回宴席,交杯碰盏,好不快活自在。

酒过数巡,曹操也喝得半醉半醒。

我坐在席侧,面无表情,独对满案珍馐,却无半分食欲,只觉笙乐聒噪,歌舞令人心烦。

那一众文武幕僚,现下我只认得一个荀攸,还有那个鼎鼎大名的独眼将军夏侯惇。

倏忽间,脑中浮过某个谋士的名字,可我的眼神忽又黯淡下去。

崔琰不动声色,在席上缄默良久,他端正肃穆的姿态,确实与此筵席格格不入。

他突然抬眸,发问道:

“不知司空所谓第三喜,是为何事”

曹操正喝得眼饧耳热,他得意地跟崔琰炫耀道:“这第三喜,乃是孤昨案户籍所得。君不知,冀州新并,孤竟可得三十万众,此间真乃大州矣!”

众将士正要开怀大笑,崔琰却挥袖作怒,登时站起。

帐内顿时噤声,连歌舞也戛然而止。

崔琰长作一作揖,正色道:

“今天下分崩,九州离析,袁氏兄弟阋墙,互操干戈,冀州平民暴骨荒野者,不可胜数。公自矜功伐,未先布施仁政,移风易俗,慰问百姓,救黎民于水火之中,倒先查看起所纳甲兵及人口之数,此岂为鄙州士庶所望于明公哉?”

众人闻言,皆俯首失色。

曹操变了脸色,像是瞬间酒醒,连忙起身,向崔琰道歉。

“操失言矣……”

“明公所要致歉者,非为在下,乃冀州士宦黎庶,他们无不翘首以盼明公。大战未结,曹公狩猎南皮,大操盛宴,如此行事,恕在下不敢苟同也。”

曹操面露愧色,连连称是。

他与崔琰,好似齐宣王与孟轲。

汉末战争不断,人口显得尤其珍贵,冀州人口在曹操眼中,就是兵源,他早就垂涎已久了。曹操是枭雄,想的是吞并天下的“霸道”,一番不经意的话就暴露出了他的本性。可崔琰是大儒,想的都是治世之“王道”,他一番言辞就将曹操怼得哑口无言。

他们本非同路人,将来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。

可我仍满是钦慕的眼光望着,这位敢于直谏的叔父,愈发觉其高风亮节。

乱世之中秉持操守,坚定自己心中理想之人,何其难得?

高山仰止,景行景止。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

人格巍巍,虽与日月争光,可矣。

后来,未及三更,曹操便早早收了宴席,亲自送别崔琰在内的文武幕僚。

我与曹丕各归各帐,一夜无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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